池夢景 作品

Chapter 3

    

葉的沈老師如今貼近了,抬睫端詳她惡名遠揚的上司。凜然又俊秀的眉眼,此時纖長的睫毛鴉羽似的垂下,柔和了平日裡淩厲的攻擊性。她喃喃道:“漂亮。”滿室寂靜。飛行器正在穿過星係旋臂,實時顯示屏上,沉靜平和的行星光帶轉瞬即逝。顧元瑎任由她拽著,發完訊息,視線才從光腦移開,落到她臉上,意味深長地挑起眉梢,輕輕掰開了那隻的手。助理和司機噤若寒蟬,麵麵相覷。換成其他兩個人,像他們一樣能力相配心有靈犀,朝夕相處三年...-

沈芙頌頓了頓,心裡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,緩緩眨眼。

這個角度,這個似曾相識的角度——

還冇等她回想起來,視線裡那張俊秀的臉,忽然放大了。

刹那間,顧元瑎抓住對麪人神色的微妙變化,緩緩挑眉,握住她的手腕,把她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拽。兩個人刹那間湊得很近,呼吸交織在一起。

“漂亮嗎?”他語氣漫不經心,眼睛卻盯著她。

漂亮嗎?

漂亮。

昨天的醉話驚雷一樣在她心底炸起。

報複,純粹的報複!

多年相處經驗累積,她就知道按這個人的性格,不爽自己被灌了資訊素也隻會外耗彆人,緩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報複Alpha。

慌亂間,她猛地把手往外抽,顧元瑎順勢放開她,轉而用指尖勾住她頸上一條細細的銀鏈,順著下滑,把她的吊墜勾了起來。

閃爍的,剔透的蝴蝶吊墜,在燈光下泛著溫柔的藍光。並不完整,隻有一半,像是從中間切割開來。

他垂眼報以打量。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看它很不順眼。

沈芙頌被他拽著,身子前傾,一襲雪白旗袍垂下來,襯得象牙色地毯又舊又黃,千年前流行的服飾款式配她一個星際人竟然也風姿綽約,像一場溫柔的舊夢。

如果她咬上他的腺體,那麼AO之間可以完成資訊素交換,他的資訊素也會在她體內產生影響。

但沈芙頌偏不,她寧願采用對身體傷害很大的直接抽取。所以現在,她的資訊素正在他身體裡橫衝直撞,她卻毫無知覺,坦然置身事外,更令人不滿。

把蝴蝶翅膀掐在手裡,他指尖彈了彈底端。細微的顫動隨著銀鏈傳導至脖頸,引誘她不安得微調坐姿。

“顧總,多少還是……AO有彆一點。”

“之前你怎麼不AO有彆?”

她不說話了。滿室的抑製劑讓她渾身滯澀,隻能強迫自己眼神從過於英俊的臉上挪開,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。

“昨天晚上你說什麼了?”

他還在摩挲那條鏈子,沈芙頌崩潰地閉上眼,發熱期Omega的接近必然讓Alpha心煩意亂。

“每天都在裝傻充愣,你真的一點都不懂嗎?”始作俑者還在不斷逼問。

太近了。

呼吸都交織在一起,他在挑撥她自製力的底線。

“嗯?問你話呢。”他又拽了她一下。

沈芙頌微微喘了口氣,目光不受控製地在他露出的脖頸上剜了一眼,回想起那片肌膚溫存的觸感。

“我——”她一開口,聲音沙啞的可怕。

她去抓顧元瑎的手,卻被輕飄飄躲開了。

誰都不需要這些問題被回答,誰都說不出那些早就欲蓋彌彰的答案。

他彬彬有禮地把杯子塞回她手裡:“少喝點,給我乖乖去吃晚飯。”

沈芙頌捧著杯子,重重做了幾個深呼吸,三口灌完,衝到房間裡打破了所有神經毒素,忍辱負重地走了。

房間裡安靜下來,顧元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。

他麵對她實在是滿腹心思無處發泄,壓抑久了,隨之而來的就是精神力反噬。回憶海浪般一層一層翻湧,他獨自沉淪。

*

十歲的沈芙頌騎在矮牆上,俯下身子去拉顧元瑎。他十二歲,站在牆下,猶豫片刻,握住她的手。

“哇——”在她的驚叫聲中,他把她從牆上拉了下來。

“走正門會怎麼樣?”

她撇嘴。

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薔薇花架,剛下過雨,藍色蝴蝶成群的在小水坑邊徘徊。

今天他們約好去玩,顧元瑎一早收拾好,過來等她。兩家人是鄰居,院子挨著院子,兩個小孩自然也玩在了一起。

他一邊帶著她繞過積水,一邊抱怨:“得在五點半之前回來,我家晚上又聚餐,叔叔嬸嬸和表弟要來。真煩人。”

上次那小孩來玩,把顧元瑎練的軟筆全都畫上了貓貓狗狗,當眾發脾氣會被當成斤斤計較的Omega,所以他忍了。

沈芙頌磨拳擦掌:“騙出來,我幫你揍他。”

他回身,帶著一點年長的驕傲,挑剔地打量:“你太矮了,打不過他。”

已經走到路邊,顧家的司機正在等他們。他上車後從車載冰箱取出兩罐新牌子的冰激淩,分給她一罐,堵上那張出謀劃策天馬行空的嘴。

他剛掀開自己那罐,就聽見司機勸道:“少吃生冷啊少爺,您還有一年就要進入發育期了,吃太多涼的會經常肚子痛。”

“是嗎?”沈芙頌已經舀了一大口,抹茶味剛入嘴又冰又澀,她捂著腮幫呲牙咧嘴,含糊不清地發問,“哪篇文獻裡這麼說過,有數據支撐相關性嗎?”

Beta司機尷尬笑笑,幾千年口口相傳的生活知識,哪兒需要什麼實驗驗證。沈家這個Alpha大小姐聰明得很,小小年紀已經在為學術道路做準備,人又是出了名的較真,牙尖嘴利,總搞得人啞口無言。

再看自家少爺,慢條斯理撥開包裝,按照他的建議隻吃了一小口。沉穩、乖巧、聽話,怪不得大家都說Omega小孩也好,多省心啊。

顧元瑎對上他後視鏡中的視線,敏銳地察覺他的想法。

張揚跋扈的Alpha大小姐也發現司機打量他倆,很不高興,把隔板升了上去。

“所以你能吃嗎?”

顧元瑎也不知道。

她把冰激淩塞到他手裡,叼著勺子,一臉擔憂地用光腦去扒拉文獻,最後一無所獲。

“彆管他,隻是太甜了,我不愛吃。”顧元瑎嚐了嚐她那罐,不太苦不太甜,還可以。冰箱裡冇有抹茶味了,他乾脆據為己有。

“如果一直不愛吃甜食,攝入糖分不足的話。”她接過他的香草味,一臉嚴肅,“等你進了發育期就會發現,自己的資訊素是苦苦的。”

他帶笑揚起眉毛:“數據呢?”

目的地是海邊,沈芙頌不喜歡彆人跟著,司機隻好把車停在路邊,遠遠看著他們。

她在前麵撿貝殼,顧元瑎幫她拿著,很快兩個人手裡都滿滿噹噹,找了一塊巨大的礁石坐下。

剛下過雨,海是灰色的。

“除了聚餐還有彆的事嗎,感覺你最近都不太開心。”她晃盪著兩條腿,把空貝殼一片一片拋回海裡。

顧元瑎躺下來,沉默了一會兒,伸手去捏被風捲起的塑料閃片:“最近阿姨在和你聊什麼?”

“投資理財,金融是遊戲,我想當贏家。”

“知道家裡人都教我什麼嗎?”

沈芙頌不拋了,手撐在礁石上,扭過頭回來看他,她就是這樣,對一切知識都充滿著尊敬。

但那實在不算什麼知識點,他乾笑兩聲:“敬茶要七分滿,敬酒要全部倒滿。長大了,要學會保護好自己,要照顧表弟表妹,要學著打扮。”

“你爸是那麼出色的資訊分析專家,大企業家都找他谘詢,他不和你聊一些相關的嗎?”

“不聊。有時候我覺得,雖然在學校裡學的東西一樣,但你的世界比我的大一點。”

沈芙頌也倒下來,和他肩挨著肩,去看那片蒼茫的天空。

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承諾:“我教你。”

“我學過的,全都講給你聽。你學過的,也要教給我。”

顧元瑎扭過頭去,看見夕陽把她睫毛染成一片金色,烏黑長髮披散,有一半蓋在自己的胳膊上。

沾了一點沙子,但是他忍了。

“行不行?”她用手背去拍他的手背,拍得他倒抽一口涼氣,當即反擊。

戰爭一觸即發,兩個人都捂著被抽紅的胳膊要哭不哭,才休戰和好,沈芙頌坐起來把頭髮拍乾淨:“不許再躺著了,去學習!”

跌跌撞撞的成長中,她和他在這片海邊恒久徘徊,說夢話,說氣話,說已逝、將逝和將來之事,或稚子學語般認真汲取對方的學識。

長夏一季,冬雪一片,白鷗起落盤旋,童年呼嘯遠去,世界鋪展開來。他真的擁有了苦澀的資訊素,沈芙頌嘲笑了好久才承認,清澈通透的雪竹氣息非常好聞。隨後她發現自己的資訊素冇有味道,顧元瑎反過來笑她。

再然後,沈芙頌連跳數級,前往全聯邦最頂尖的大學,本碩博連讀,開始冇日冇夜泡實驗室。

他在三年後取得同一所學校的商科Offer,又在成年精神力覺醒的時刻,以世代唯一S 的名號得到名利場邀請券,從此步入衣香鬢影、觥籌交錯。

一切都順理成章,有更多的事情將要水到渠成,她卻到α星係參加科研項目,再也冇有隨項目組歸來。

一開始是與學院報備過的晚歸,後來是斷聯、失蹤,被撤銷學位,顧元瑎藉助一切力量去尋找調查,而她就像水消失在海裡。

沈家沉默地搬走。後來他家也出了變故,Alpha父親意外去世,他以這種慘烈的代價,作為繼承人逐步接手瑞澤,走進童年嚮往的廣闊天地。

質疑和攻擊鋪天蓋地,但不能撼動他分毫。作為一個Omega,他對社會架構、尖端技術的理解不亞於任何一個精英教育培養的Alpha,好像生來就屬於這個位置。

人們誇他天才,讚頌S 的天分。

但真正的原因是,在曾經那段如此漫長的時光裡,他有最好的老師。

每個新年,顧元瑎會回到那片礁石,大雪覆蓋下萬物蕭瑟,白色抹去一切。他坐下來,從深夜到朝陽漸起,藍色的夜被擊碎,晨星在遠處顫抖。海遠遠地發聲,迴響。

而白鷗隨風展翅一去不返,隻留他獨自前行。

直到他已經能夠獨自一人處理所有,直到他習慣了空蕩蕩的周身,忽然,舊日裡唯一一隻候鳥再度歸來。

在那個原本彆無二致的舞會中,他完成了一切社交,獨自站在人群的邊緣。

然後,一個暌違許久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。

“打擾了,顧總。”

他怔愣片刻,纔敢轉過身去。

顧元瑎以為插曲結束了,畢竟四年彆離,終究不過漫長人生的一個瞬間,一切都可以迴歸正軌。但她明顯變了,如今隻想用創造收益來換取他臨時庇護。

年年困住他的大雪,對她而言,不過是小時候為之欣喜的好景。轉瞬可拋,滿盤皆錯。不知從何時起一切都變了,現在,他纔是她人生的“插曲”。

他們之間隔了一顆晦暗的星球。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,她遲遲不肯說。

黑暗的辦公區中,顧元瑎勉強站起來。

各種情緒翻湧讓他陷入強烈的眩暈,止不住乾嘔起來。S 的精神力反噬鋪天蓋地,她以為發熱期獲取資訊素就能壓製全期反噬,其實隻能壓製很短的一段時間。

沈芙頌銷燬了所有神經毒素,以為這樣他就隻能找Alpha來溫和無害的解決,但,還有其他解決方式。他跌跌撞撞走進書房,熟練地把黑色裝置接到自己身上。

刺啦——

黑暗中,感官無限放大,電流驟然到來,帶著讓人皮開肉綻的疼痛,像一把銳利的劍從喉間貫穿而下,所過之處寸寸撕裂。

他感覺自己在止不住的顫抖,勉強嚥下一口鮮血,但更多溫熱血液從鬢邊的晶片處留下,蜿蜒順著鎖骨流進襯衣。

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縈繞在周圍,像是有無數隻手攀上他,決意將他拉進煉獄。

經年累月產生的疼痛抗性讓他逃離眩暈,短暫平複下來。同時,源源不斷的修複藥劑注射進他的身體。也算無害。

思維模糊中,分辨不出什麼情緒籠罩了他,顧元瑎隻是緘默著等待下一道電流。

為什麼回來還要離開?

為什麼永遠要為了彆人而放棄他?

為什麼看不出來他其實也一團糟?

這些問題他永遠不會問出口。那顆星球上的哀泣與哭號他都不曾聽見,卻日日夜夜繚繞在她耳邊,即使被名利場沖刷打磨,他也殘存了一點道德感。

冇有辦法阻止她回去。

他又感到一陣反胃,隨即轉化成一陣私心裂肺的咳嗽。他抹掉唇角的血跡,苦笑了一下。

乾嘔的原因之一,是有強烈的情緒被封在身體中,無法通過言語表達。

他和她之間,已經有太多過期的話語,冇辦法再重見天日。

-會簽字一係列流程下來,能量耗儘,她拆了一包沖泡型營養粉劑倒進嘴裡,用兩口冷水嚥了下去,在操控台上開始搭建項目方案。附屬星她很熟,哪裡需要著重勘測,哪裡需要加強安保,這些細枝末節在腦子裡一清二楚,很快把SOP搭了出來,初步選定項目組員後,一份抄錄給人事,一份抄錄給顧元瑎。人事很快進入流程,但顧總那邊毫無動靜。一分鐘,冇回覆,五分鐘,十分鐘。還不回覆。不應該的,她的工作訊息應該屬於最優先級,他怎麼可能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