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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洱 作品

第一章 雲歸何處

    

啊!”此行五百裡路,一路往北,從人煙稠密處走到地廣人稀,從青山綠水走到雨林盆地,從遙遠的山巒走到一片白雪皚皚。何歸山常年積雪,是極寒之地,鮮少有人願意為了紅竺蓮去大海撈針。溫雲廷孤身一人前往何歸山,雖是為了父親的腿傷,也是為了重返故地。多年前,赤狼王溫玦曾帶著族人迎春北遊整月,一行隊伍浩浩蕩蕩,在何歸山下駐紮停留一日,溫雲廷因此與頑皮的兄長二人一同攀上何歸山。他們三人頭一次一起在山坡上滑雪、打鬨。...-

薺山位於平洲大地西南部,此地幅員遼闊,風景迤邐,是赤狼族部落的地盤。赤狼王溫玦引領赤狼族昌盛兩百餘年,從無外族敢越界與赤狼族為敵。溫玦生有三子,個個天資聰穎,才能兼備;因溫玦崇尚武力,孩子也受其影響,英勇驍戰,凶猛如雷,唯第三子溫雲廷心性溫順,不喜槍劍,尚文弱武,不知從哪撿來一隻綠鳥陪著,整日手拿書文,養花弄草而不受溫玦重視。一年,溫玦腿上生了個拳頭大小的惡瘡,反覆發作,無法直立行走,赤狼族有神醫無數,皆對此疾束手無策。在眾人都犯難時,隻聽門外傳來一聲少年竭力的大喊聲:“請父王允許孩兒為父王看病!”

溫玦躺在床榻上,樹皮一樣滿是裂痕的嘴唇動了動。他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,虛聲問道:“門外是何人在此喧嘩?”

禦醫俯首回答道:“回大王,是三王子求見。”

溫玦聞言,合上眼,道:“不見。”

一直矗立在床榻旁默不作聲的大王子溫佩忽然開口道:“三弟從小飽讀詩書,聽聞還對醫學頗有研究,常上山采藥為族人看病,在部落裡小有名氣。既然三弟對父王有如此孝心,何不讓他來替父王看看,無論結果如何,也算是為父王儘份孝心。”

禦醫聞言,訕笑道:“三王子也曾到老臣這兒來求過學,隻不過三王子看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野書,書中所言有諸多不實,不敢施於人身;三王子嫌老臣木訥,不善變通,不悅而去,倘若讓他來替大王看病,若真看出個什麼法子來,害了大王身體可如何是好?”

“請父王允許孩兒為父王看病!”門外溫雲廷孜孜不倦地喊著。

“罷了。”溫玦睜開眼,道: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
須臾,大門敞開,光塵湧起,日光泄進晦暗的居室,侍女揭開層層紗幔,溫雲廷步入內室。

窗欞的光落在床榻前,溫雲廷跪在地上,散發編成的髮辮上瑪瑙玉石反著鈍光。他身上穿的藍色金絲紋繡衣袍袖口處掉了幾顆珠子,刺繡被磨損成了線頭,藍衣已泛了白。

溫玦被侍女扶坐起身,移目淡淡望了他一眼,道:“過來吧。”

溫雲廷起身走向床榻,掀開錦被,溫玦的腿大片裸露出來,一股惡臭從床榻上爬下來,眾人紛紛低下頭。溫佩忍不住微微蹙眉,屏住了呼吸。

溫雲廷輕手揭開浸滿膿水的紗布,將惡瘡細細觀察了良久,診斷道:“父王這惡瘡是由山中的邪氣所致,非一般藥草可醫治。”

溫玦聞言,幽幽地說道:“聽說你對醫術頗有研究,對傳統醫學不屑一顧,那麼在你看來,我這病該如何醫治?”

溫雲廷垂首答道:“孩兒自小就常出入禦醫院,所學所識皆源於傳統醫學,孩兒不敢忘本,更不敢詆譭。孩兒曾在族中見過幾個民醫,聽了些偏方,覺得有趣,便留了幾本民醫所撰寫的書看個趣味,不想被人惡意曲解,讓我百喙難辯。孩兒不才,學識淺顯,醫術不如禦醫院師長老練,但父王若肯信我,我在族中偏方上曾看到過與父王腿傷一樣的惡疾,形如魔獸之口,喜腐食新肉,令人疼痛難忍。此病隻需紅竺蓮一株做藥引,配上三七、馬錢子、蘇木、薑黃等草藥磨成粉敷上兩天,便可見好轉。”

禦醫上前道:“三王子所言配方老臣也聽說過,隻是這紅竺蓮生長於何歸山千年不化的雪地裡,極為難尋,是子虛烏有的神物。想找到此物,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!”

溫雲廷跪在榻前屹立不動,沉聲道:“有心者,天助之。孩兒會去何歸山為父王尋此藥物。”

溫玦躺在床榻上,雙目無神地望著床幔,問道:“我有多久冇見你了?”

溫雲廷垂首答道:“回父王,兩年有餘。”

“今年多少歲了?”

“深秋後便十九了。”

溫玦忽然長吸了一口氣,歎道:“十九年了。你可知你母親離世也將十九年了。”

溫雲廷常跪不言。

“現住哪個院子?”

“槐林園。”

溫玦思忖良久,道:“想搬去哪個院子住?銜玉閣、清道院任由你挑選。”

銜玉閣、清道院是除大王子溫佩的住所之外最好的屋舍,甚至好過於二王子溫昌的住所。溫雲廷悄然偏眸,見溫佩斂目不言,臉上卻是不悅之色,遂垂首道:“孩兒謝父王恩賞。槐林園我住慣了,遷屋事多繁瑣,新宅不如舊宅暖......”

溫玦冇等溫雲廷說完,閉上眼道:“隨你。”

“回去吧。”溫玦將頭偏進帳內,似是睏意來襲。

溫雲廷聞言,俯身跪彆溫玦。

天光不亮,楚楚憐地,才申時就和要入夜時冇什麼兩樣。溫雲廷腳剛踏進槐林園,從小便開始服侍溫雲廷的侍女春杏立即迎上前來,見了溫雲廷就欣喜道:“聽聞大王想要賞賜王子銜玉閣?方纔大王子那邊剛派人送來了幾件過冬的衣物和用品過來。”

“大王的賞賜我冇領。”溫雲廷低聲道。

猶如一盆冷水淋上頭來,春杏沮喪道:“王子這是何故?”

“今日若真領了恩,往後恐再無安寧。”溫雲廷說完徑往院裡走去。春杏跟在身後喋喋不休道:“再無安寧也比住這綠瓦冷牆好呀!眼看快要入冬了,王子的寒疾從未根治,年年發作,都是這破屋惹得禍!這些年來,風來牆擋,雨來誰人幫助過我們?王後雖去世得早,大王子也不該這樣對你,讓你一直住這冷院……”

“夠了。”溫雲廷停下腳步,歎氣道:“都怪我,若不是我,母後也不會......”

“王子何出此言!”春杏止住溫雲廷的話道:“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從鬼門關走一趟的,就算是王後也不例外。王子不必將此事怪罪到自己頭上。”

“罷了。”溫雲廷道:“往事不必再提,治父王的腿傷要緊,你快幫我收拾行李,我要去何歸山一趟。”

“何歸山?王子去何歸山作甚?”

“去采治父王腿傷的藥。”

春杏見雲廷意已決,深知再怎麼勸說也無用,便不再多言,從衣櫃裡抱出剛送來的兩件較為暖和的大氅,一件給溫雲廷披上,剩下的一件留著和食物一併備上。

春杏望著溫雲廷心疼地道:“王子此去何歸山,若真采得草藥回來,大王必定會明白你的孝心,將你常記在心裡,往後任誰也不敢再欺負咱們。”

溫雲廷接過包袱,看著如長姐般無微不至照顧著他的春杏,憂心道:“我走後你要保重,平日裡少與人閒說,當心禍從口出。”

春杏領意,將唇抿成一條縫。

溫雲廷拿起包袱就要出門,卻被春杏一把扯住衣袖,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梳篦大小的匕首,悄然塞進溫雲廷手裡,低聲道:“路上若遭遇不測,可用此刀防身。”

溫雲廷接過匕首,心裡五味雜陳。

“去吧,記得要照顧好自己。”春杏含淚道。

溫雲廷剛走冇兩步,屋裡倏然飛出一隻綠瑩瑩的青鳥,圍著他的頭頂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。

“小棗。”他將青鳥引到肩頭停下,輕撫了一下鳥兒亮麗的羽毛。鳥兒像是對他將自己遺忘在屋裡這件事頗為不滿,俯身輕啄他的手指。溫雲廷輕聲道:“差點把你忘了。”言畢,帶著小棗走出院門,跨上棕色寶馬揚長而去。

春杏望著雲廷帶著小棗遠去的背影,淚如雨下,長聲道:“要早去早回啊!”

此行五百裡路,一路往北,從人煙稠密處走到地廣人稀,從青山綠水走到雨林盆地,從遙遠的山巒走到一片白雪皚皚。何歸山常年積雪,是極寒之地,鮮少有人願意為了紅竺蓮去大海撈針。

溫雲廷孤身一人前往何歸山,雖是為了父親的腿傷,也是為了重返故地。

多年前,赤狼王溫玦曾帶著族人迎春北遊整月,一行隊伍浩浩蕩蕩,在何歸山下駐紮停留一日,溫雲廷因此與頑皮的兄長二人一同攀上何歸山。他們三人頭一次一起在山坡上滑雪、打鬨。冰天雪地中,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青鳥在他們三人的頭頂上盤旋不去,任他們怎麼攆也攆不走,溫雲廷便將它留了下來,踏青結束後又將它一併帶回薺山赤狼族部落。因其通身青綠,形如青棗,遂取名“小棗”一直養在身邊。

此次重返故地,小棗顯得異常興奮,一直往何歸山的方向鳴叫,像是將要回到故鄉的天涯浪子。路途上,冰雪褪去之地,泛黃的山巒冒出星星點點的淺綠,飛鳥在枯敗的田野間徘徊盤旋,鶯鳴雀和,小棗也加入其中,待玩鬨夠了又飛回去找溫雲廷。一路上秋日山光儘收眼底,不眠不休騎行了數日纔到達何歸山。

溫雲廷在山下安置好馬兒,帶著小棗登山。小棗展翅高飛,在空中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,為雲廷開路。隻見整片山巒冰雪茫茫,寒風掠過,帶來山巔的飛雪,凝結在雲廷的眉目上。溫雲廷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爬行,耳畔除了風聲,隻剩腳下清脆的踏雪聲。爬了一個時辰後,溫雲廷驀然抬頭,見身前是聳入雲霄的懸崖峭壁,身後是無垠的蒼穹和大地,凜冽的寒風颳著懸崖上的積雪,洶湧而至,他身上披著的灰色大氅被風帶走,他趕忙轉身去抓,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領帶從手中滑走,大氅翻飛在蒼茫的雪地上空。

他身單影薄地矗立在懸崖半山腰,望著白茫茫的山腳頓感惘然若失。小棗飛在空中,回頭見溫雲廷的大氅被風颳走了,轉身似箭般俯身向山下衝刺而去。溫雲廷想追上去叫回它,卻不慎腳滑,從山上滾落到山腳才停住。他渾身裹滿雪,艱難地爬起身,轉身時卻見一個老翁蓬頭垢麵地悄然站在他身後,雙眼旋渦般直盯著他,嚇得差點又是一跤,幸得老翁伸手援助纔沒再次倒在地上。

-了。”溫雲廷停下腳步,歎氣道:“都怪我,若不是我,母後也不會......”“王子何出此言!”春杏止住溫雲廷的話道:“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從鬼門關走一趟的,就算是王後也不例外。王子不必將此事怪罪到自己頭上。”“罷了。”溫雲廷道:“往事不必再提,治父王的腿傷要緊,你快幫我收拾行李,我要去何歸山一趟。”“何歸山?王子去何歸山作甚?”“去采治父王腿傷的藥。”春杏見雲廷意已決,深知再怎麼勸說也無用,便不再多言,...